记得第一次看《花样年华》时我才读小学。坐在硬木板的座位上，我无聊得睡着了，后来只依稀记得穿旗袍的张曼玉很美。最近看了《重庆森林》，欣喜地意识到我终于可以理解王家卫了，于是找来了当时不能明白的这部电影重温了一遍。
看完了觉得意犹未尽。无论是《重庆森林》，还是《花样年华》，都有很强烈的舞台感。《重庆森林》中林青霞总是穿着黄色的优雅的雨衣/风衣，戴着一副红框的圆墨镜和金黄色的玛丽莲梦露型假发，踏着白色的高跟鞋，逆行在人流中。《花样年华》中，每当Yumeji’s Theme响起，画面的速度就放慢了，或是陈太太风韵地扭动的腰；或是突然下起了雨，破败巷口的一盏灯将它们照亮，一丝丝的雨水如同老电影胶片上的斑驳白点；或是两人踱步在昏黄的石头巷里，相隔着礼貌的距离；或是陈太太在宾馆焦急地寻找周先生，高跟鞋踏在木地板上嗒嗒作响，像是一曲踢踏舞，她的红色风衣也随之扬起，大红的窗帘随风飞舞，衬托着她的衣摆...... 甚至两人的爱情都是从演戏开始的。他们想知道自己的爱人为什么会出轨，于是带入了角色，结果假戏成真。
电影中很多细节都可以慢慢品味。女人的伤心是在浴室里打开花洒，痛哭一场。男人的伤心，是周先生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惨白的灯光下，抽烟。烟慢慢地云卷云舒，升到头顶。他的忧愁，就在这浓浓的烟雾里酝酿着。
换一个导演，这个婚外情题材可以拍成情欲片。但是王家卫把情欲的部分都省略了，此时无声胜有声。两人堕入爱河后，害怕闲人闲语，不敢偷情，但又对彼此充满了渴望。在狭窄的房子里，陈太太依偎在墙的一边，镜头慢慢地向左挪过这一堵厚厚的墙，到了它的另一边，周先生也靠着墙面坐着。他们隔着一堵墙，一堵世人的眼光、婚姻、道义、责任的墙，却在想着对方，如同依偎着对方。当观众在所有的铺陈之后，非常期待发生什么时，陈太太说了一句，“今晚，我不想回家了。”剩下的，就任由我们自己想象了。这样不也很好么？没看见的，总比看见了的要美好，因为有想象的余地。
电影插曲也是以少胜多。整部戏出现最多的就是Yumeji’s Theme和Nat King Kole 唱的Quizas, quizas, quizas。《重庆森林》里也是只有《California Dreaming》和《梦中人》出现得最多。他用曲虽少，但都是非常恰当、有味道的音乐，是会很长时间停留在我的记忆里的。其中，《Quizas,quizas,quizas》用来讲述《花样年华》的主题是最最适合的：“每当我问你/何物 何时, 如何与何地的时候/你总是回应我/也许,也许,也许/就这样许多年过去了/我等得快要疯了/而你,你,你依然回答我/也许,也许,也许”。
故事的最后，周先生去了吴哥窟，把他的所有秘密告诉了石柱上的一个小洞，然后用泥土封了起来。镜头移过石梁石柱，移过庄严的过道，移过吴哥窟的众神。他的秘密通过石头，传遍了几千年的神殿，传到了所有神像的耳边。这时候我就觉得王家卫真是一个很有灵性的导演，在他的镜头下，石头，雨丝，神殿，都有了生命。就像在《重庆森林》里，梁朝伟和家里的毛巾、肥皂等对话，还安慰“哭泣”的房子。
因为以上原因，王家卫荣升为我最喜欢的导演，把伍迪艾伦挤下去了。
